我到叔叔家去时,正碰上堂妹提着水桶往外走,我倒差点不敢认了,她的头发烫成大波浪,在后面很自然披着,皮肤也比以前亮得多了,并且抹着玫瑰红的口红,眉毛修得整整齐齐,描摹成很时尚的咖啡色
她已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堂妹了,整个人给人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,她似乎与她们那个家,那个村庄显得格格不入了
她一见我笑着说:“姐,我都快十年没见你了,你怎么还这么瘦?你赶快进屋坐,今天和你好好说说话
”
从前那个憨厚、朴实的大军在某一场大风中走失了,或者说时光和世道人心把从前的大军弄丢了
现在,村人看到的是一个肮脏、邋遢,满嘴酒气,不可理喻的大军
年长的摇头
年轻的厌恶
他偶尔的清醒已是难得,我看见过戒了几天酒的他,于满脸的胡茬中挤出一个善良人的笑,含着几丝的腼腆
前几天我从他那儿买了一个西瓜
四角一斤,他说,我按三角五分算
七斤三两,给两块五吧
我给他三块钱,急匆匆地走掉了
我觉得不是施舍,我不比他高尚,也没有施舍的权利
只是对自己心理的一种安慰
回家后,打开西瓜,我看到,那只西瓜并没有像大军说的那样熟透了,而还是生瓜
看着切开的西瓜,我在想,它是不是像大军的心一样啊?
写下这四个字,我已随意回想起昨夜翻到的扉页: 我无名的住所 与荣耀无缘
我独自唱着自己的哀歌, 它的魅力只对于我个人而言
——C.布努律
那些成片的古树林,往往在水源旁或是村落边上,这些树已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,走入林中仿佛走进了原始大森林,阵阵枯木腐朽的味道钻入鼻孔
对于树,人们总是把它当作有生命的人看待,任其生老变死,绝不会砍伐,即便是枯枝败叶,人们也不会轻易拾拣
这里的人不喜建造厕所,他们总是到离家较远的地方,七躲八闪地大小便,但无论如何,他们也不会在佛树下或茂密的树林中随便解决
如此遭遇的时间是一个断面,像切开的桦树或椴树的身体,滴淌着白色的浓稠的血液,暴露着黑暗中的肉和黑暗中的血管
更多的时间是流水一样的家宴,人来人往,宾客满座,喧哗连天,杯盘狼藉
红烧、凉拌、干拌、千层肚、蹄筋、海底、丸子、粉蒸、酸辣小炒、水煮肉片、蒜苗回锅……在厨房与堂屋的门枋下,不停地有人报菜名
跑堂的媳妇一边听着一边忙着手头的活——端菜,或收捡着桌上用过的杯盘碗筷——她们托举着木制的油亮的盏盘,盏盘里是各式的菜肴
头轮的客人还没吃完,二轮的客人已经侯着了
有人在旁边看着你吃,你吃的自在和自信便不在了,你怀疑起自己的吃相,开始慌乱,尾声只能是草草地拔了米饭喝了汤,起身让座
桌子上一片狼藉,也一点不嫌弃地围住了(不敢讲究啊,动作稍微慢一点,就被他人占去了)
跑堂媳妇的动作麻利得很,收拾桌子的同时就记住了你报的菜名
茶水先到,继而是碗筷
等你用竹筷敲打几遍临时组建的陶器瓷器和玻璃的编钟,菜肴就上来了,余音还在缭绕,菜肴的美味开始弥漫